第三章 黄金时代的传说-《我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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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呵呵,咳,呵呵。念我的好处了吧,看出真佛来了吧。”葛昌南咳一声,笑一声,再咳一声,再笑一声,咳过笑过以后得意地指指桌上的水杯,示意乌力图古拉取过来,伺候自己喝水,又指示他送回水杯,重新躺下,拉过被单掩住半边瘦脸,“你也不用往死里咒我。不是我说你老乌,你这种人和谁能搞好?也就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没脑子的那一种。所以说,除了我,你和别人还真没办法相处。”
“别夸大啊,我有这么糟糕?我跟谁没搞好?”乌力图古拉不服气,水杯也不放回去了,咚咚地喝个底朝天,空杯子抱在怀里,“我恨不得都是亲兄弟,缺胳膊缺腿儿的大家相搀着,这还不算搞好啊?”
“你自己想一想,想彻底了再开表扬会。”葛昌南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真诚地点拨乌力图古拉,“你和谁搞好过?别说兵的事儿,兵是你儿子。说上面,说同级,说说你搞好过没有。想不好,我这个政委白给你当三年,就算天灵盖儿掀掉也不甘心。”
“老葛,”乌力图古拉让葛昌南说得动了情,丢开杯子,坐到床头,伸手把葛昌南的手拽住,捏在自己的大巴掌里。“我给你坦白了吧,上面搞好搞不好我不在乎,同级各吃各的马料,我也不在乎。我是真舍不得你,王八蛋骗你!”
“老乌,说话就说话,骂人干什么。”葛昌南让乌力图古拉说得心里发酸,热乎劲儿上来了,不想让乌力图古拉把自己当羊羔似的一把一把地抚摩,显弱了自己,于是撑起身子,抽回手,说乌力图古拉,“要真舍不得,行,病养好了我追你去,海南岛赶不上,台湾能赶上,我还看你摔骡子。”
“呵呵,”乌力图古拉得了葛昌南的话,一颗心落下来,笑眯眯地放开他,床腿吱呀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广州,好地方啊,离海近,大夫个个学渔民,会剖鱼,给他们说说,这回治干净,连肠子一块儿剖开,好好洗洗,别回来老摸屁股,让下面的人看着影响不好。”
广东军区的酒席没吃成,乌力图古拉不甘心,吩咐下面准备一顿好饭,给政委送行。军队进入大城市,供给容易多了,跑采购的科长换上便装,去市场里扛回半头猪,还弄回两条鱼。葛昌南听说后,心疼钱,一个劲儿地咳嗽,批评科长刚过上两天好日子就学会糟蹋,败家子,还说自己胃口弱,鱼能吃两筷子,猪肉不能吃,让把猪肉退回去,钞票换回来。乌力图古拉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说退什么,你胃口弱,你吃鱼,剩下的我们能对付,不用你操心。葛昌南就明白了,乌力图古拉是拿犒劳他当幌子,自己解馋呢。
那天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其中提到了萨努娅。
葛昌南告诉乌力图古拉,自己见过萨努娅,是去汉口野战医院看乌力图古拉的时候,在路上见到的,后来还专门去探望过一次。“专门”的意思,是拿萨努娅当重要人物,和乌力图古拉以及313师有特别关系的人物,和萨努娅扯了一通野棉花,正经事儿没说,留给乌力图古拉自己说。葛昌南特别补充,搞对象不属于政治思想工作范畴,所以说,本政治委员不予干涉。葛昌南以为自己办了件大好事,不光没落下插手搭档婚姻大事的口实,政治思想工作也做到前面去了,论工作技巧,叫扇阴风点鬼火,叫欲擒故纵,属于比较高明的一种。葛昌南想,你老乌挨了一发炮弹,一个师的儿子交给我带,没过门儿的媳妇得我去安抚,我还只能吃两筷子鱼,上好的四指膘猪肉留给你,我这心操的,够呛。葛昌南就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等着乌力图古拉来表扬自己,对自己感恩戴德。
乌力图古拉先前一直拿葛昌南开涮,又是拍大腿又是砸鞋子,哈哈儿打得震天响,开心得要命。可等葛昌南自摆功劳地说出萨努娅的事,他不拍腿也不砸鞋子了,脸阴沉着坐在那里,半天没话。
葛昌南看看乌力图古拉的脸色,问他怎么了。乌力图古拉假模假式地笑了笑,说没什么。葛昌南看出来,公鸡不打鸣,那是公鸡出了问题,不是日头没了,比如乌力图古拉变脸,是乌力图古拉出了问题,不是他下手错了。葛昌南揪住不放,问乌力图古拉没什么是什么意思,特别解释了一句,我都说了,光扯闲淡,正经事儿没说,你那一肚子屎全给你兜着,一点儿臭气也没露出去。
乌力图古拉本来不想说,让葛昌南这么一逼,也不管葛昌南是不是在那一头吓了一跳,说,仗没打完,人还在往死着烂着,我这儿闹着娶媳妇,心里亏,不提这事儿。
葛昌南一时反应不过来,拿眼睛怀疑地看乌力图古拉,意思是狼改牧羊犬,鹰改稻草人,你哄谁呀,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就不是一肚子屎的问题了。乌力图古拉看出葛昌南真想知道,便坐正了身子,拿出一副掏心窝子的真诚架势出来。
“老葛,这事儿我没给人说过,本来也没打算说,你这么问,我就给你说了吧。宜沙战役,我挨那发炮弹,炮弹落下来,我飞到天上,人清醒着,没失去知觉。我在天上看下面,那些个兵,全都血糊拉的揪在一起,搂着抱着,往死里捅,往死里掐,更多的兵,烂泥似的躺在水田里,脸扎在泥水里,动弹或是不动弹。我就想,人是什么?人能经得往什么?人什么也经不住,一阵风就能扔到天上去,再摔下来就成了一摊烂泥。
“老葛,我扛枪打仗,是人家欺负我,抢我家的牧场,夺我家的牛羊,不让我活;是我知道,人不光只有当奴隶的命,还有更好的活法,堂堂正正挺着腰杆子的活法儿;我不愿意让人欺负,我得奔着更好的活法儿去,我是为这个,和反动派干上的。现在,我和人家小萨干上了。我瞧上了人家小萨。我没觉得瞧上不对。可我不光瞧上了,我是要抢她的婚,夺她的人,这就是欺负她了。我也没问问她,她愿不愿意?她想要什么样的活法儿?我这不是和国民党反动派一样了吗?不是也该让人往死里捅,往死里掐,变成烂泥吗?
“老葛,我想过了,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做,我对不起从家里出来那天在格里额河边起过的誓,对不起家乡的还魂草团扇蕨黑羔子马驹伢,对不起我死去的阿爸和额娘,对不起那些让人欺负的、不想当奴隶的、想要过好日子的人。小萨那里,我是犯错误了,真犯错误了,错误犯大了。我浑哪!我想认错儿,可脸上臊,当面儿说不出口。写信吧,又拿捏不出什么好词儿,不想丢这份儿脸,信写了又给撕了。我也不是那种脸皮厚的人,我也不想再认什么错儿,我想好了,打从今往后,不再招惹小萨,她是百灵我把鹰毛拔了,她是白天我往夜里躲,总之离她远远儿的。你这儿,也别再给我提这档子事儿;小萨那儿,她爱怎么想让她想去。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葛昌南目瞪口呆,没想到那发炮弹打老远的地方飞来,把乌力图古拉掀到天上去,再摔下来,埋了个九十九层,竟然掀、摔、埋出了神奇,让乌力图古拉得出如此深刻的反省!葛昌南倒不是觉得乌力图古拉的反省不好,乌力图古拉的这番话,是掏心窝子说出来的,说得他眼里有了潮湿,想流泪。可他又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什么地方弄拧了,不该这样,或者说,事情要真是这样,就落下了遗憾。葛昌南一个老政工,嘴皮子是看家本事,要显摆,能从天上显摆到地下。他可以告诉乌力图古拉,麦子割着根儿还疼呢,麦子也没说过它愿意泼撒在地里;桃子摘着桃枝还冒浆呢,桃子也没说过它愿意烂在树上;怎么就把麦镰和桃筐都给否了呢?可是,一看乌力图古拉那张严肃的脸,那张脸上呈现出的严峻,不比当年他们举着拳头站在党旗前发血誓的样子轻松,他就知道,乌力图古拉是认真的,是自己和自己较上了劲儿,不是麦子和桃子的道理可以哄过去的,别人扳不回来。
这么想过,葛昌南就不再把话往下说了,只是担忧乌力图古拉这样把自己憋着,迟早得憋出毛病,而且,放着如花似玉的小萨憋着,让人家小萨没了招惹,两头儿都可惜。葛昌南除了咳嗽之外,就又多了欷嘘和摇头,觉得自己失败得很,不是一个优秀的政委。
部队第二天在大坦尾码头乘船,沿珠江入海,去雷州半岛。本来没有葛昌南什么事,他却非要送,说上次那发炮弹没打准,这回说不定打准了,乌力图古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从天上逍遥地往下看,再踹了医院的门跑出来撒野,自己先送送,就当向遗体告别。
葛昌南送乌力图古拉到码头,先和副师长副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一应同僚握手,叮嘱了若干的话,再和乌力图古拉并肩站在码头上,看士兵们上船。
313师大半是北方人,不习水,见了水就头晕,虽说事先做了一些训练,找营地附近的小河沟里泡过,蹲在木盆子里荡过,毕竟真正的训练得到雷州半岛去进行,还是鸭雏子,一上船,船一摇晃,吱哇乱叫,像是上到了风大时的月亮上。船工提意见,要大军们安静下来,照石灰画的圈坐下,别扭秧歌,免得动静太大,引了国民政府军的轰炸机来下蛋。
葛昌南看到这种情况,不放心地叮嘱乌力图古拉,要他千万留意,打海南岛时,没学会水的坚决不让上船,别再弄出过长江时翻船淹死人的窝囊事;又叮嘱办事牢靠的简先民,盯住师长,别让师长脑子一热,到时候犯浑。
乌力图古拉没说什么,也没和葛昌南握手,大步朝码头走去,两臂一张,一个鹞子跃,人就扑上了船。
船离岸,大大小小上千条,把珠江挤得顷刻间瘦了不少。果然就有四架国民政府军的轰炸机飞来,在广州上空盘旋了两圈,一扎头,两架去了丫髻沙方向,去追先出发的民工船队,另两架直扑大坦尾,丢下几颗炸弹,再拉高,扎下来,用机载机枪胡乱扫射了一通。地面早有准备,沿珠江一线部署的高射炮乱珠齐发,江中大船上架设的高射机枪也吐出火舌。轰炸机看出下面不是空庙中的供果,有金刚守着,讨不到便宜,在空中绕了两个圈,飞走了。
313师有一条船被炸中,死伤了一些兵。死伤的兵从江里捞出来,和炸烂的船一起交给岸上处理,船队不受影响,该机动的机动,该扬帆的扬帆,编队朝珠江口驶去。还有老长一段路,部队不会因为挨了一脚便停下来。
轰炸机丢炸弹的时候,葛昌南被通讯员拉着走,找地方躲炸弹。本来已经躲好,葛昌南一个近视眼,怎么就看见了乱糟糟的码头上,一群穿灰布干部装的人在火光中抱头乱窜,其中一个穿掐腰列宁装的年轻女同志,人漂亮得扎眼,在人群中跑动着,尖着嗓子喊叫,要同伴们不要乱跑。葛昌南让飞机炸过,吃过亏,知道从天上下来的不光是炸弹,紧接着还有顺道儿秃噜的机枪子弹,他从躲藏处冲出来,边喊边朝穿灰布装的人群冲去,大声叫喊着,叫他们别乱跑,找地方躲起来。等他跑过去,轰炸机已经俯冲下来。他顾不得那么多,把穿掐腰列宁装的扎眼女同志往地上一摔,自己也趴下,抱住头,无助地算计着这一秃噜自己是不是靶子。
等轰炸机过去之后,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看对方,都眼睛一亮,同时喊出声:
“葛政委?”
“小萨!”
萨努娅带着人往大坦尾码头运送支前的粮秣、雨具、蚊帐和医药器材,只知道乱哄哄往船上挤的部队是去打海南岛的,也没问是哪支部队,没想到物资刚移交完就遇到敌机轰炸,更没想到炸出了个葛昌南。
“不光我,313师刚走,乌力师长就在船上!”葛昌南一激动,摆子又上来了,身子颤抖着,嘴唇乌紫。追过来的通讯员赶紧拿棉大衣把他包裹住,像裹早产的胎儿。
萨努娅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盯着葛昌南,然后转过身去,看白茫茫的珠江。
珠江上乱云飞渡,千帆竞发,庞大的船队拉出一道道尾浪,浩浩荡荡向远处的珠江口驶去。原先一江的江鸥,广州人上街都得捂住脑袋,怕鸥粪落到头上,现在每艘船后面撵几只,散得七零八落,显不出阵势了。
“他在哪儿?”萨努娅像是在问葛昌南,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问着另一个世界的谁,那一脸的茫然,让葛昌南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要早来一步就好了,就能见着他!”葛昌南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没说对。萨努娅来得并不晚,她和乌力图古拉,他们在一个码头上忙活了半天,而且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他们就像挂在一株树上的两只果子,近在咫尺,却被热闹无比的枝叶给遮挡住,谁也没看见谁。葛昌南这么一想,先前在乌力图古拉那儿落下的遗憾,此刻在萨努娅这儿又平添出几分。
当天晚上,萨努娅忙完工作,从市区赶到凤凰岗,看望住在那里的葛昌南。萨努娅给葛昌南带了芒果,说芒果性热,吃了抗摆子。葛昌南埋怨萨努娅不该跑这么远的路,天又这么黑,城内还有特务打黑枪,昨天还通报两名干部让人给放倒在马路上,一个城区派出所里飞进一颗手榴弹,伤了不少人,萨努娅真要出了什么事,他这个老头子可担待不起——真要有好果子,说一声,他让通讯员取去。
“您算什么老头子呀,比我哥也就大几岁。”萨努娅抿着嘴笑,将削过皮的芒果递给葛昌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在您这个年龄,一天只睡三四个钟头的觉呢。”
“不光比你哥哥大几岁,也比乌力师长大几岁。”葛昌南很认真地在灯下看削成了片的芒果,特别强调说,“怎么能和列宁同志比?人家是领袖,领袖不能比。所以说,老头子。”
葛昌南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芒果,嚼了几口,不说话了,牙龇着,一副痛苦极了的样子。
“怎么啦?”萨努娅吓一跳。
“什么味道,鸡屎似的。”葛昌南呸呸地把嘴里的东西吐掉,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要通讯员快给自己拿牙缸来漱口。
“好果子呢,葛政委您怎么这样。”萨努娅咯咯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扛枪打仗的,嘴没遮拦,比较油,比较痞?”葛昌南被萨努娅笑得不好意思,漱过嘴,又哈着气自己闻了闻,“鸡屎鸡屎的,不文明吧?”
“嗯。”萨努娅点头承认,想一想,补充说,“你们中国同志,特别是军队里的同志,的确和我们苏联同志不同。我们苏联同志也开玩笑,可不说粗话。”
“乌力师长也让你不习惯吧?”葛昌南老惦记着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算了”的那件事,有些不甘,不由得话往上说,“他一犯浑就绕嘴,你就觉得他不讲道理,气人得很,对吧?”
“嗯。”
“没办法,都是让战争给逼的。和无常天天面对面地撞着,小鬼爷拎着绳子在背后站着哪,就等缚你走人。要说,都是死,咱不怕,可革命没成功,死不瞑目呀,得活着。这活着的事儿,光拿严肃对付不了,严肃能对付谁?所以说,革命的乐观主义嘛。”
“总不能不讲道理吧。葛政委,您就挺讲道理的,多好呀。不像他,什么道理也不讲,野蛮人一个。”
“这你就错怪他了。你是没把他琢磨透。他不是不讲道理,他是太有道理了。”
“那,他总得把道理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吧。”
“有哪一只臭虫告诉过你,它蜇你是为了什么?相反,所有不生蛋的母鸡都会红着脸扑棱着翅膀咯咯地乱叫。所以说,不能一概而论。”
萨努娅被葛昌南的比喻逗笑了。他们已经很熟悉,像忘年交,一个床上躺着,一个床下坐着,床下坐着的一会儿过来替床上躺着的喂口水,揩揩汗,外人看见,像爷儿俩似的。
“其实吧,老乌他不是臭虫。他蜇你也不是想喝你的血。他有时候根本就不蜇人。他是一只好臭虫。他是一个大好人。”
葛昌南这么说,讲了一个乌力图古拉的故事:1942年,在晋察冀,乌力图古拉奉命回八路军总部开会,路上遇到一队娶媳妇的,乌力图古拉过去凑热闹,用马鞭挑开新媳妇的盖头,看新媳妇。后来鬼子来了,双方干上了,鬼子没捞上乌力图古拉,把迎亲的老乡连同新媳妇一块儿抢走了。按规定,为减少伤亡,在鬼子的地盘上不许和鬼子纠缠。可冲出重围的乌力图古拉不守这个规定,带着手下的人调头回去,从后面揍了鬼子,生是把新媳妇抢了回来。那一次,牺牲了两名战士,伤了好几个,乌力图古拉因此受了处分。乌力图古拉不服处分,说怪话,说女人是咱们的女人,凭什么让鬼子糟蹋?男人不为这个死,算什么男人?我看死得值。
讲完这个故事,葛昌南咳上一阵儿,就着萨努娅递过来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接下来,就把乌力图古拉在分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说给萨努娅听了。
萨努娅听完,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这以后她变得有些沉默,不怎么说话了,笑起来也有些勉强,是那种一笑就立刻收住的样子。
又坐了一会儿,萨努娅起身,替葛昌南掖了被子,和他告别,说天快亮了,自己还有工作,得赶回驻地去。
破晓时分,风很强劲,晨曦被风吹得一点点破开,地平线上溢出一抹鱼肚白,再往上,鱼的鳞甲一片一片分出来。只是鱼不是随便的鱼,是整座天空,大到不见尾首,不知道这样大的鱼,被人称作宇宙的鱼,要多大的水域才能让它游动起来。
萨努娅走得很快。走到大元帅府时,她叫住一辆黄包车,上了车,让车夫拉她过江,去江对面的省政府。路上已经有了行人——扛着鱼篓的,是去洲头咀鲜鱼码头贩鱼的贩子;荷着枪枝的,是匆匆走过的士兵。还有风,风追上来,吹拂起萨努娅的头发。她一点儿也不管头发乱成什么样子,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她想,那些船,它们现在到了哪儿?是不是已经驶过了虎门,进入伶仃洋了呢?她想,他说“算了”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不愿意让“娘儿们”照顾,还是因为她不叫“萨雷.萨努娅人民”而让他失望?她想,她不同意他的“合适”和“烂掉”理论,不同意他把挡在前面的任何东西都视为对头,但她同意他用朴素的理想和果敢的行动毫不留情地蔑视并且摧毁旧世界的压制,创造自己的黄金时代。她不光同意,她也在摧毁旧世界,也在创造自己的黄金时代,他们的理想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共同拥有的道理。她还牵挂地想,他说对不起从家乡出来那天在格里额河边起过的誓,对不起家乡的还魂草团扇蕨黑羔子马驹伢,这是什么意思?他起过什么誓?他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格里额河是什么样子?还魂草团扇蕨黑羔子马驹伢是什么样子?
这些纷乱的念头,让萨努娅想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了省政府,也没有想出答案。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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