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带上你们的长矛和弓箭-《我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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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力天扬喘了几口气,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要跟在他身后跳进交通壕的汤姜和韦步登替自己看好后背,然后从地上撑起来,朝那个少尉爬过去,也不管脏不脏,丢掉头上的钢盔,把对方的通帽摘下来,扣在自己头上,再把对方被打烂的上衣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自己的领章掖进去。这样穿戴好,又把对方的子弹袋摘下来,扎在腰间,对方丢掉的ak-47突击步枪捡起来,换掉自己的半自动步枪。汤姜和韦步登不明白乌力天扬在干什么,呆呆地看着变成对方少尉的乌力天扬。乌力天扬说别看了,你们俩跟上我,别跟太近,别跟成一条线,尽量贴着堑壕壁走。

    堑壕像乱糟糟的章鱼爪,到处都是人撞人的战斗,到处都响着短促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敌军的人看见突然从交通壕一头出现的乌力天扬,都愣住了,就在他们发愣的刹那间,乌力天扬怀里的ak-47响了,把对方打得往堑壕壁上贴。乌力天扬打得很节制,控制纽拨到自动档上,全凭手指肚的感觉,能单发就单发,能点射就点射,只是遇到几个对方的士兵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压死了扳机不松开。

    十二连的兵看见乌力天扬也发愣,有两次没认出来,差点儿冲乌力天扬搂火,被紧跟着乌力天扬的汤姜和韦步登尖着嗓音喊住,说别别,是排长!

    乌力天扬一路打得很有效果。迎面撞上谁,他的通帽和胸前军装烂漫如大丽花的新鲜血迹都会让对方有一瞬间的判断失误,就是这一瞬间,乌力天扬的枪就响了,对方一瞬间的失误,便铁定铸成了终身的失误。这样一路打下去,打出了好几条交通壕,又炸掉了几个暗堡和机枪射击平台,汤姜和韦步登基本上没有开火,负责给乌力天扬递弹匣、拧手榴弹盖子。在通过一个机枪射击平台时,汤姜眼馋崭新的机枪,要抱一架走,乌力天扬没让,只让汤姜和韦步登搜集制式子弹和手榴弹,别的一律不要。

    他们在两条交通壕接口的地方遇到了鲁红军小组。鲁红军一眼就认出了乌力天扬。在那样紧张的枪林弹雨中,鲁红军也没能忍住,噗哧一声乐了,乐过以后也要去找敌军的尸体,从尸体上往下扒衣裳换。乌力天扬阻止住鲁红军,说一个是冷不防,多了就乱套,非闹出事儿不可。你们跟着我就行。鲁红军想,都打成这样儿了,还不算乱套呀,这事儿还闹得小呀?但乌力天扬说得有道理,鲁红军就不再扒尸体,带着自己的小组跟上了乌力天扬。

    快到山头时,乌力天扬被守在山头上的敌军识破,好几发火箭弹朝他打来。韦步登和鲁红军小组一个叫彭文学的兵负了伤,一个脑袋被弹片崩开一块,一个脖颈上中了弹片,幸亏几个人在曲里拐弯的交通壕里,弹片飞不出几米,多数被壕壁挡下。

    乌力天扬用ak-47打了一棱子,没能压制住对方,对方还在往这边打火箭筒,弹片撞不着,震得人屎都快拉进裤裆里。鲁红军拖过一架四0火箭筒,像狗一样顺着交通壕往前爬,把一具敌军的尸体推到壕壁上,火箭筒架在尸体上,向上面打了一发,没打中。乌力天扬紧张地喘着气,一边低下脑袋换弹匣,一边吩咐汤姜和另一个兵给韦步登和彭文学包扎一下,叫卫生员上来领人,等换好弹匣回过头看,那边鲁红军已经发了疯,嫌在交通壕里打不准,人翻上交通壕,火箭筒扛在肩上,站在那儿向山头的火力点瞄准。

    下来!你妈的下来!乌力天扬脑袋都大了,一边拎着枪向那头跑,一边喊。鲁红军的耳朵被炮震聋了,听不见,要么干脆不想听见。他扣动扳机,打出一发火箭弹,同时被对方的一枚火箭弹掀下了交通壕。气浪将乌力天扬掀倒在交通壕里,泥土和呛人的火药味台风似的卷过来,他有一刻失去了知觉。等醒过来,乌力天扬用力从泥里挣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手脚并用地朝鲁红军爬去。爬近了,看见鲁红军蜷在那儿,身上乱七八糟,一动也不动。乌力天扬心往下一沉,想完了,人往鲁红军身上一扑,到处翻鲁红军身上的伤,翻出一手的血,却怎么也找不到伤口,不知道哪一处才是真伤。

    乌力天扬眼泪出来了,整个儿人往泥里坍塌。他喊鲁红军,拨拉鲁红军的眼皮,抽鲁红军的脸。他说鲁红军你妈的别死!不许死!不许当死尸!他想不就是这个吗?不就是把别人打没了,再把自己打没了,打得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认识谁,都鸡巴是疯子和死尸吗!

    “干吗你?”鲁红军动弹了一下,一骨碌坐起来,吐出嘴里的血泥,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拿血手从嘴里往外抠泥,不高兴地埋怨愣在那里的乌力天扬,“钱我留在留守处了,手表也打坏了,没什么东西让你发财。发财你也等我死硬了再发呀,我尸骨未寒呢,你就掏我腰包。”

    乌力天扬愣了一下,又在鲁红军身上找了一圈,除了一些砸伤淌血处外,没有什么大伤。乌力天扬一下子松弛下来,一屁股坐下去,情绪控制不住,想放声大哭,又想大笑。

    “我操你妈鲁红军!”乌力天扬坐了一会儿,翻身起来,不理鲁红军,提着枪弯下腰往前走,趁机抹了一把泪,“下次再给我弄这个,我饶不了你!”

    打到t城时,终于和对方正规军接触上了。

    对方正规军清一色咔叽布军装,钢盔上套着网套,网套上插着七颜八色的草,看起来像一丛丛老树蔸子。可一旦打起来,他们就不像树蔸子了,而像石头,砸碎了,砸成粉,用水一和,还是石头。

    冲锋是在战争中彼此互相展开的。中**队冲上去,对方军队再冲下来,反反复复,直到其中一方的人打光为止。战争双方都在用拼命冲锋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仇恨,每一个冲锋和反冲锋的身体里都散发出对其他身体强烈的仇恨之火。它们战胜了胆怯,变成各种急匆匆威力无穷的杀伤性武器,在消灭对方的同时,让自己保持心理平衡,这不禁让人怀疑,人的内心深处到底埋藏着多少割舍不去的杀人欲望。

    双方都有坚固的防御措施,双方都拿冷炮和狙击手说话。打q山东北角的一个高地,打了三天,阵地上的尸体开始腐烂。对方的士兵夜里把尸体拖到中国人的阵地前,丢在那儿,腐烂的尸体臭气熏天。派人去拖,对方的狙击手就开枪,打倒好几个中国士兵。

    狙击手全是疯子。一个疯子突然从掩体里站起来,冲着这边哈哈大笑。这边狙击手的枪口刚顺过去,疯子就消失掉,另一边又冒出一个疯子,大喊一句,th.ng  táu  t.i  gi.t  chung  mày!这边的狙击手被疯子的举动弄得毛骨悚然,就像遇到了传说中的山鬼。只好让尸体在那儿烂着,防毒面具不够,用塑料袋罩着鼻子嘴,多少能遮住一些尸体的臭味儿。事后想起疯子喊了一句话,那句话没学过,找翻译问,疯子说的是,中国鬼子,我要杀了你们!

    中**队打得很苦,死伤无数。一开始,兵一死干部就哭,后来兵不断往下倒,干部也倒了不少,这样倒来倒去,倒麻木了,不流泪了,也没有泪可流了。都想打攻坚,都想往上冲,都激动地想着自己躺在烈士花名册上的样子,不让躺都不行。你们去哪儿?在路边休息的部队问。去死!匆匆往前赶的部队答。

    卜文章打同登时负了伤,身上中了好几弹,血人儿似的。卜文章把乌力天扬叫去,气息奄奄地对乌力天扬说,三排长,现在是讲大利益的时候,你得帮助连长,千万不要为个人恩怨影响祖国的荣誉。

    卜文章那样说,是心里放不下。十二连的情绪不稳定,战斗减员严重,还失踪了三个士兵。是派出去接应弹药的,连部文书罗曲直带队,结果没回来。派人去找,弹药接回来,人没有见着,也没有发现尸体和战斗过的迹象。

    乌力天扬很憋闷,浮肿的脸很难看。三排死伤过半,能动不能动的,有气没有气的,拖下去二十多个,连里给补了一些,后来没补的了,就给补军工或民兵。乌力天扬想,我还要怎么讲大利益?影响了谁的荣誉?我连个人都没有了,还有屁恩怨!但卜文章是真担心乌力天扬和段人贵闹起来,在担架上欠起身子不放心地看着乌力天扬,眼里淌着血光,死在前线的心都有,乌力天扬心就往下软,告诉自己当太监,压抑到底。

    乌力天扬回到排里,排里的人东倒西歪,坐在一堆弹药箱上,蔫怏怏地分着最后几块压缩饼干,啃又苦又涩的芭蕉头。乌力天扬自己当太监,不能让下面的人当太监,提起精神怂恿郭城说点儿逗乐子的事儿,比如女朋友的事儿,丢石子发信号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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