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完了的事情才算完-《我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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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力图古拉要发火,眉毛竖起来,头发也竖起来,狠话到了嘴边,突然打住,竖起耳朵,茫然地回过头去寻找什么。葛军机愣了一下,听出那是外面传来的广播声。他抹一把泪,起身朝客厅走去,打开客厅的那架红灯牌收音机。收音机里,男播音员带着哭泣的声音像泼出了缸的酱,稠稠的,一汪一汪地流淌出来:……《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中国**、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和领导人,中国人民的伟大导师和领袖,**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全国政协名誉主席**,在患病后经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9月9日零时10分在北京逝世,终年八十三岁……

    葛军机愣在那里,下意识地,心里往下一沉,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他迅速回过头去找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站在门口,嘴张着,眼直着,两只胳膊耷拉着,一副被夯了一闷棍,无助极了的样子。葛军机就想,麻烦了。

    七个月后,葛军机从福建调回武汉,在武汉军区政治部当干事。葛军机的材料方方面面都过硬,可以说是难得的苗子,让武汉军区干部部门很感兴趣,只是,武汉军区没有在随档案转来的那份南京政治学院的入学通知书上签字,让葛军机失去了一次难得的深造机会。葛军机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他把入学通知书收起来,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不光葛军机回到武汉,读中学的童稚非也回到了武汉。童稚非一见到萨努娅就扑上来,抱住萨努娅连声叫妈妈,还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四下里睃,说你们不会再把我送给别人了吧,我真的不想再管别人叫妈妈了。

    在此之前,萨努娅已经割掉了脖子上的瘤子。是乌力图古拉守着割的。

    萨努娅是过敏体质,不能用麻醉药。骟自己那次已经吃了大苦头,亏得那时年轻,二十多岁,能扛,现在她已经不年轻,四十六了,扛不住。医院为难,研究方案。

    乌力图古拉在这种时候冷静得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你们就那几根银针,没有方案嘛,还研究个屁,针扎进去,动刀子吧,别研究来研究去,把人给我研究没了。

    乌力图古拉只提出一个要求,和医生一起进手术室,让他守着萨努娅。一进手术室,乌力图古拉就脱去上衣,露出一只胳膊,把胳膊放在萨努娅嘴上,让萨努娅咬住。

    “你就当它是麻醉药,全归你。”他告诉她,“像马儿咬马嚼子那样,咬紧了。”他教她,“疼你就下劲儿,往死里咬。”他再教她。“别愣着,动手吧。”他对医生说。然后他兴致勃勃地给萨努娅唱起了《乌古斯汗的传说》:

    我做了你们的可汗,

    让我们拿起盾牌和弓箭。

    我们的目标是吉祥,

    我们的号令是苍狼,

    我们的铁矛像森林一样。

    让野马布满我们的猎场,

    让江河在我们的土地上流淌,

    让蓝天做我们的穹庐,

    让太阳做我们的旗纛。

    …………

    他大声地唱,像马儿在漫天苍茫的雪籽中嘶鸣,柔情万状,唱得很投入。看见大夫手里操着亮锃锃的手术刀,眼里炯炯发亮,有点儿磨刀霍霍的样子,他意识到这首歌属于激励性质,停下,改唱《额吉纳的云青马》:

    额吉纳的云青马啊,

    真是匹神奇的骏马;

    千里迢迢路遥远啊,

    转眼之间我就到了。

    傍晚归巢的百鸟啊,

    莫夸你翅膀的神速;

    当你在巢边鸣叫啊,

    叫声未落我就到了。

    乌力图古拉的胳膊被萨努娅咬得鲜血淋漓,他哼都没哼一声,一首一首地接着唱,还和萨努娅开玩笑,说这回萨努娅争不成了,全归他一个人唱,要唱好了,怪不着他。唱到最后,连给萨努娅做手术的医生都流泪了,说这哪里是丈夫,是爹呢,是娘呢。话是小声说的,手术结束之后说的,让乌力图古拉听见了。乌力图古拉不让护士往胳膊上抹药水,褪下衣袖,说怎么不是爹娘?我刚找回来的,死里逃生,就当刚生下的孩子,是爹娘。

    瘤子不是萨努娅真正的病。萨努娅真正的病做了一系列检查。医生告诉乌力图古拉,萨努娅的瘤子拿掉,并不等于她的病就好了;没有,她的病潜伏着,随时都有可能发作。所以,家属必须给予重视,比如,决不可以做出驱使病人产生幻听的威胁或发布导致上述结果的命令,尽可能隔绝病人与偏执症诱发源的现实关系,比如笑声或者眼神儿,比如刺激和诱发相关结果的回忆内容。

    乌力图古拉从没听说过这种病。萨努娅的病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早饭的时候,乌力天扬吃得很快。四个馒头两碗小米粥,他只用了两分半钟,吃完起身洗碗出食堂,回到宿舍,把家里的来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信是葛军机写来的。以前都是乌力图古拉写,平均四个月一封。乌力图古拉每次来信,总是不厌其烦地教育他好好在部队干,不要玷污部队的荣誉,那张随时随地板着的脸,在他离家上千公里之后仍然紧贴在他脑后,让他心里发紧,让他忍无可忍。

    乌力天扬很少给家里写信。部队换了驻地,他就写一封,几行字,干巴巴的:战备训练十分紧张,一切均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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